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小康社会的文化建设目标研究

批准号：13ZD01

首席专家：潘公凯

责任单位：中央美术学院

(本文作者为课题组成员，子项目负责人)

艺术评价体系及机制研究

(张敢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目前，本子课题有本人的两位研究生参与，正在进行西方当代艺术评价体系与机制的研究。由于体系相对庞杂，尚未提出结论性的研究成果。但是，在研究过程中，也逐渐理清了思路。

今天，当代艺术评价体系的多元性已经成了学界的共识。但是，这是否意味着“艺术”已经不再具有相同的特征了呢?果真如此，我们又以何种标准或者说依据来判定某件作品是艺术，而另外一件不是呢?如果举办一个装置作品展，在众多的作品中如何判断其优劣呢?在众多的影像作品中，又有哪些可以称为优秀的呢?在诸多的行为艺术中，哪些是真正有价值的呢?从当代艺术史和艺术评论中，我们不难发现，其实仍然有一些相通的标准在被艺术史家或批评家在采用。

艺术之所以成为一个重要的门类，一定有其边界和相对的规定性。面对当今世界存在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思考：文学家可以通过小说、诗歌来呈现，也可以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哲学家也会对当代社会的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或她会以论文来呈现;音乐家也可以通过自己的音乐来关注社会;那么，艺术家呢?如果一件所谓艺术作品，以长篇大论的文字来呈现，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人们可以选择哲学家或者文学家的作品来读，其表述一定更深刻，更有条理。艺术家必须以艺术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对周围世界的思考，如绘画、雕塑、装置、影像，其作品才有存在的价值。这样，很多以艺术的名义进行的活动，就可以被排除在艺术的范畴之外了。当代艺术的多元是指打破了绘画和雕塑的垄断，艺术家可以采用在传统艺术中不被采用的手段，如摄影、视频、装置等等。既然是艺术品，就一定有某些艺术共通的标准被采用。如艺术作品的形式语言、艺术作品的品质、艺术作品所包含的思想等。

艺术作品是由一些基本要素构成的，如绘画的基本要素包括线条、形状、色彩、光线、空间、体积，这些要素在写实绘画里通过透视来表现三维空间的效果，在抽象绘画中，这些要素本身就构成了绘画本身，而在不同艺术家那里则形成了不同风格;雕塑同样由线条、形状、块面、体积以及空间构成，与绘画不同的就是它是三维的。那么，影像作品和装置作品的要素呢?影像是由动态画面组成的，因此画面的构成同样参照绘画的构图方法与手段。可能有人认为，影像包含的叙事手法是绘画没有的。其实，传统绘画对于叙事的要求更高。在文艺复兴时期，《受胎告知》(或译《天使报喜》、《圣母领报》)表现的是天使加百列通知圣母马利亚从圣灵怀孕的场面。在这个故事里，马利亚至少有三种心理状态，吃惊、沉思和接受。而历代艺术家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选择其中的一个状态进行表现。而其他历史故事同样需要艺术家像导演一样能够把握整个事件的高潮部分，如莱奥纳多·达·芬奇创作的《昂加里之战》就选择了两军争夺军旗的激烈场面。从这个意义上讲，视频在叙事上其实借用了电影语言，反而相对简单。因此，我们仍然会从一件影像作品的构图、色彩等方面去评价一件组品，同时，也需要参考电影对表演者的要求。对于当代艺术中日益普遍的摄影作品，我们仍然会用类似于画面的要求去评价。比如姚璐创作的山水系列，其构图还是参照了中国古代山水画的语言，只是作品所反应的内容是与当代生活密切相关的。

装置实际上是从现成品雕塑中逐渐分化出来的。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毕加索最早的拼贴作品，进而影响到马塞尔·杜尚的现成品作品，到了波普艺术家那里，他们往往采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物品进行创作，最终导致独立的装置作品的出现。但是，当艺术家将一堆垃圾，或者一些现成物品搬进美术馆进行创作的时候，他仍然会对整个作品的形式进行推敲，貌似漫不经心的作品实际上包含了艺术家在形式语言上的思考。比如英国YBA艺术家艾明的作品《我的床》，虽然看上去就是一张被子散乱，床脚堆满垃圾的作品，但是掀起的被子一角让床面具有了一定的形式感，而堆放的垃圾经过了艺术家的拣选，且堆放得有内在的逻辑。因此，好的或者说吸引人的装置作品同样在视觉语言是经过推敲的。依此类推，纷繁复杂的当代艺术，虽然在语言上是多元的，但是都有一种内在的标准在规定着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这就是形式语言的标准。

而这种形式语言标准的建立，完全来自传统语言的积累。从西方现代主义开始，艺术家有意识地颠覆传统的艺术语言。但实质上，他们颠覆的是传统的观看方式和对艺术狭义的理解，而在艺术的评价标准上，仍然延续了传统艺术的标准。西方传统艺术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罗马。古希腊艺术家经过几百年的不断摸索，到古典时期，其艺术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平。这种水平体现在造型能力，和归纳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艺术创作的法则。这种法则并非僵化的教条，而是更符合人们对美的想像和追求。在此基础上，经过罗马人的发展，西方的古典语言终于形成了。虽然中世纪被视为对古典语言的背离，但是随着基督教艺术的发展，古典语言日益受到重视，并最终在文艺复兴艺术家那里得到了复兴。这种复兴实际上是古典语言在绘画、雕塑和建筑领域的全面确立。随着西方美术学院的建立，这套语言得以在西方社会传播，并成为其艺术创作、欣赏和品鉴的基础。虽然文艺复兴以后，西方美术史上出现了巴洛克艺术、罗可可艺术、新古典主义艺术、浪漫主义艺术、现实主义艺术、印象主义艺术等不同风格，但是其根本并未动摇，人们在使用色彩、安排构图、表现人物和空间时基本上延续了古典传统。而这种对艺术鉴赏的能力和趣味实际上早已潜移默化到整个西方文化之中，即使现代主义艺术颠覆文艺复兴的观看方式和表现语言，但是古典艺术传统一直在发挥作用。

在评价当代艺术时，除了上述的形式语言，另一个重要标准是对艺术品质的追求。所谓品质，即艺术创作的质量。无论艺术家采用哪种语言，绘画、雕塑、装置、影像等等，都需要达到最优秀的品质，唯其如此，才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当然，这个品质包含上面所说的在形式语言方面的推敲，还包括整个作品的制作水平。现代艺术给很多人以误解，似乎艺术与技艺无关。这里面当然也包含人们对技艺的误解。所谓技艺是艺术家将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可视化的能力，它并不意味着人们通常认为的就是画得与对象肖似。就像小说家驾驭语言和文字需要能力一样，艺术家同样需要驾驭他的材料和媒介的能力。

今天艺术界的很多混乱源自概念不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当代艺术的理解。何为当代艺术?存在一种特殊的可以被称之为当代艺术的东西吗?事实上，所有创作于当代的艺术都是当代艺术，它是随着时间而变动的。但是，正如活跃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多如牛毛，谁能代表文艺复兴艺术的最高成就呢?当然唯有那些艺术水平超越同侪的艺术家，如莱奥纳多、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提香、丢勒等人，而他们名声的获得完全来自其超拔的艺术品质。米开朗基罗一生只完成了17件大理石雕刻作品，但已足以让他成为西方乃至世界艺术史中的高峰。同理，很多西方现当代艺术家都在以一种对艺术的执着进行创作，无论他们采用何种媒介，都追求最终作品呈现的品质。马可·罗斯科非常珍视自己的作品，他曾因为自己的作品没有在一个理想的空间得到展出而拒绝了委托，这批作品现在收藏在英国的泰特现代艺术博物馆。因此，当代艺术家完全不必在意自己属于哪个主义，只需要创作出最优秀的作品，而这才是艺术家应该做的。

除了形式语言和品质，另一个重要的衡量当代艺术的标准就是观念和思想。亨利·马蒂斯认为艺术就是一把安乐椅或一剂镇静剂，只需要给人以愉悦即可。同样，中国古代画论中对艺术的功能和价值理解也是多元的，既有可以“成教化，助人伦”的，也有愉情悦性的。因此，对当代艺术的评价并非像某些批评家所要求的，一定要具有社会批判的精神或内容。但是，我们必须思考的是，如果一个时代的艺术全是儿女情长和风花雪月也是有问题的。艺术需要体现艺术家的某种精神思考和追问，应该能够体现艺术家特有的人文关怀。艺术除了愉悦我们的视觉之外，也应该能够引起我们的思考、充实我们的心灵。相比之下，行为艺术由于其对创作技艺的要求相对简单，因此对观念的强调就变得不可或缺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通过形式语言、作品的品质与作品的观念等一些大的方面来评价当代艺术，无论它是以何种语言或何种形态呈现的。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无论当代艺术的形式语言如何丰富，如何超越常规，但是传统的艺术语言和审美标准永远不会过时。为了更好地理解人类艺术创作的规律，可以适当引入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比如心理学，这样更便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优美的艺术形式能够让人产生愉悦的心情。当然，除了上述大的评判准则之外，我们还应该关注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细微差别，如版画与其他画种的区别，水墨画自身的语言特点等等。

如果从国家层面来考虑艺术的评价标准问题，首先是要尊重艺术规律，给予艺术家充分的艺术创作自由;其次，要树立鲜明的核心价值观，让艺术家有更大的空间创作出符合广大人民精神需求的优秀艺术作品;第三，加强理论研究和建设，建立既符合中国传统审美习惯，又具有国际视野和影响力的艺术作品，真正让中国艺术绽放于世界艺术之林。